古滇异世录 第38章 江风载梦下澜沧

作者:孑然一蓑烟雨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1 17: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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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夏天的风总裹着化不开的腥咸,像把澜沧江底的淤泥晒透了揉进气流里,扑在人脸上黏糊糊的。尼亚部的木楼桩脚又浸软了三分,阿洛蹲在门槛上削竹篾,看江面上卷过的浪头泛着白沫,像谁把没吃完的苦荞糊糊泼进了水里。

“阿爸,蛮茎好苦。“小儿子阿果含着半块青灰色的块根跑过来,腮帮子鼓得像只衔了石子的鹭鸶。阿洛伸手抹去他嘴角的渣子,那茎块的汁液在指尖凝成黏腻的薄膜,带着股土腥气。这已是今年第三拨蛮茎了,埋在沙砾土里长得歪歪扭扭,挖出来时根须上还缠着蝼蛄蜕掉的壳。

他抬头望了望坡上的苦荞地,往年这时候该是紫莹莹一片,今年却稀稀拉拉地立着些枯黄的秆子。山风刮过,连带着地里的石子一起打在石墙上,噼啪响得人心烦。寨子里的孩子个个瘦得像晒瘪的葫芦,脖颈上青筋绷得像晒硬的藤条,阿洛夜里总听见阿果在梦里咂嘴,像是在啃什么甜东西。

“收拾东西吧,明日走。“阿洛把最后一片竹篾弯成弧形,插进木筏的缝隙里。妻子尼雅正用葛布包苦荞面,听见这话手顿了顿,竹篮里的陶碗叮叮当当撞在一起。“真要去江湾?老人们说那里水鬼多。“她声音压得低,眼睛瞟着角落里蜷着的婆婆,老人的咳嗽声像破风箱似的,从天亮响到天黑。

“水鬼哪有饿鬼凶。“阿洛往竹篓里装陶罐,“昨儿见着下游来的岩松,说江湾新淤出的坝子能种水稻,江里的鱼多得能撞翻木筏。“他说得笃定,其实心里也打鼓。去年去上游换盐时,确实见着过从江湾回来的人,裤腿上沾着黑油油的泥,那是只有常年泡在肥田埂上才有的颜色。

夜里的风更凉了,带着江水特有的潮气钻进窗缝。阿洛躺在竹席上数屋梁的裂纹,尼雅忽然凑过来说:“我把阿妈陪嫁的银镯子收进竹筒了,万一路上......“话音没说完就被他按住手,她的指尖在他掌心里抖,像受惊的小鱼。“有我在。“阿洛摸了摸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去年还只是几根,今年已连成了片。

天蒙蒙亮时,寨子里的狗突然狂吠起来。阿洛掀开竹帘,看见江滩上泊着七八只木筏,都是要往下游去的。岩松正指挥着儿子搬陶罐,见着阿洛便扬手:“阿洛,你家阿果的小筏子我帮你捆好了,垫了三层茅草。“阿洛应着,转身叫醒家人。

阿果揉着眼睛出来,看见木筏上绑着自己的小竹凳,突然拍手笑起来。婆婆被卓玛扶着,颤巍巍地摸着木筏边缘的青苔,“这江啊,年轻时送我进寨,老了还要送我出寨。“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江水里,漾开一圈细微波纹。

木筏撑开时,朝阳刚好漫过对岸的山尖,把江水染成金红色。阿洛握着竹篙站在筏头,看尼亚部的土木楼渐渐缩成模糊的黑点,苦荞地在晨光里泛着灰白,像片被遗忘的旧毡子。卓玛把阿果抱在怀里,指着江面上掠过的水鸟:“你看,它们也往那边飞呢。“

行到中午,江湾渐渐开阔起来。水流缓得能看见水底的卵石,有鱼群贴着筏子游过,银闪闪的鳞片晃得人眼花。阿果趴在筏边伸手去捞,被卓玛一把拉住:“小心些,江神正看着咱们呢。“话音刚落,上游飘来只空木盆,盆沿还沾着些米粒,想来是哪个急着赶路的人家遗落的。

“歇脚咯!“岩松的木筏靠了岸,滩涂上长着丛丛芦苇,风一吹沙沙响。阿洛扶着婆婆上岸,老人一踩上软泥就笑了:“这土是活的。“她蹲下去抓起一把,黑褐色的泥从指缝里慢慢漏下来,带着股水草的腥甜。尼雅生火时捡着几枚河蚌,撬开壳竟有莹白的珍珠,虽小得像米粒,却在阳光下亮得惊人。

夜里宿在岩洞下,篝火噼啪烧着,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暖融融的。岩松讲起江湾的新鲜事,说那里的田埂踩上去能陷半个脚,插秧歌能从天亮唱到天黑。阿果啃着烤河鱼,鱼刺都舍不得吐,眯着眼睛问:“那里的蛮茎也是甜的吗?“惹得众人都笑起来,笑声惊飞了岩缝里栖息的夜鸟。

行到第五日,远远望见江湾背风处立着成片的竹篱笆。有个戴斗笠的妇人在水边捣衣,见着木筏便直起身子喊:“是来落寨的吧?前面就是新田坝!“阿洛把竹篙往水里插得深些,木筏穿过一片芦苇荡,突然撞见满眼的绿色——新翻的田垄像叠着的绿绸子,几个汉子正牵着水牛耙地,泥水里翻出的小鱼蹦得老高。

“看那片稻秧!“尼雅指着远处,翡翠似的秧苗排得整整齐齐,风过处掀起层层绿浪。阿果突然挣脱她的手,赤着脚踩进浅滩,江水漫过他的脚踝,凉丝丝的却不刺骨。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跑过来,递给他一个红通通的木奶果:“甜的,吃吧。“

阿洛蹲在田埂上,抓起一把泥土凑到鼻尖。没有沙砾的硌涩,只有沉甸甸的湿润,混着稻禾的清香。远处传来木槌打谷的声音,咚、咚、咚,像谁在敲着大地的鼓点。他回头看卓玛,她正帮着婆婆理鬓发,老人脸上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银镯子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

傍晚时,他们在江湾边搭起了竹棚。阿洛劈柴时,听见尼雅在哼着古老的调子,那是她嫁过来时唱的歌谣,这些年被苦日子磨得早忘了。阿果和寨里的孩子们追着萤火虫跑,笑声跌进江水里,惊起圈涟漪,把月亮的影子都打碎了。

夜风里再没有苦荞的涩味,只有新稻的清甜和江水的微腥。阿洛靠在竹柱上,看远处田埂上的灯笼渐次亮起,像撒在地上的星子。他摸出怀里的竹哨,吹起尼亚部的迁徙调,笛声顺着江水流淌开去,仿佛在告诉上游的风:我们到了,这里的泥土会养胖孩子的脸蛋,这里的鱼会填满空空的陶罐。

竹棚外的江水还在轻轻拍打着岸滩,像谁在哼着温柔的摇篮曲。阿洛想,明天该去编个渔网了,江里的鱼那么多,该让孩子们尝尝真正的鲜。他抬头望了望月亮,今晚的月光也带着点甜,落在新翻的田垄上,像是撒了层没碾的米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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