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固执,只是没有找到他固守的核心。
若是找到了,那拿捏他们,就像拿起一块脆饼干一样轻松。
然而这种人的核心,一般人还真撼动不了。
因为他们心里装着的,是其他人理解不了的东西。
例如,海瑞心里装着的,就是淳安百姓,两岸民众。
从他的所作所为,不用猜,摆在明面上,大家都知道。
却没人真正从民众的角度,去帮助他们。
为何海瑞能被动拥有五大定律,这是因为他站在民众中,是民众给了他如此伟力。
民众对朝廷失去了信任,他们相信海瑞,而不是他身上的官服。
圣人告诉他,与君共治天下。
作为民众利益的代表,作为父母官,他会去争。
他是真的把自己当热爱子民的父母,用实际行动去践行。
处处为百姓考虑,把他们当人来对待。
为了心中大义,做事果决刚毅。
他认定了,心中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整个大明官场,不管是谁来,能有几个人如此?
嘴上说得比唱的都好听,可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什么都抛之脑后了。
郑兆安思索良久,这是他想出来的破解之道。
模拟没有任何意外,按照郑兆安所言,使用泄洪道,比炸开新安江大坝更快。
“拔除炸药,开闸泄洪!”
看到模拟结果,海瑞立马下令。
周望等人欢呼,他们也不知道在欢呼什么。
是保住了大堤,还是保存了颜面。
又或者,见证了一个八岁孩子的手段。
真诚才是必杀技,天真才能无邪。
郑兆安看着海瑞发出此令后,沉默地走到河坝旁边。
没有死鸭子嘴硬,没有羞红了脸。
大义让他从民众的角度出发,做出了最符合民众利益的选择。
“果然下得很快。”
海瑞盯着水位线,观察了一阵,展露笑颜。
模拟,瓦解了他的固有认知。
实践,才确立了他新的认知。
有人想要上前羞辱海瑞,却被郑兆安行礼顶了回去。
“诸位大人,希望能给我和海知县一些空间。”
郑兆安说完,那些趾高气昂的人,纷纷离去。
他们之所以站在周望身边,倒不是他恰好选对了。
就算他做出的选择是错的,那法不责众嘛。
“你真是布政使的孩子?”
海瑞见郑兆安颇为奇怪。
端午将至,浙江已经很热了。
即便下雨,气温也在二三十度。
可郑兆安身着厚实棉袄,感觉像是生活在隆冬一样。
个子偏矮,有点营养不良的苍白和削瘦。
经过小一年的补充肉食,郑兆安还补回来一些。
“是的,是不是很惋惜。”
郑兆安大大方方亮过了这个身份,无需遮遮掩掩。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选择是自己做的。”
海瑞如此告诫。
“是的,所以我奔波数日,赶到这里,就是为了阻止你,炸掉大坝。”
郑兆安笑笑,回应海瑞的告诫。
海瑞的本意是,你身在淤泥,但可以心向光明。
放到朝局中,便是脱离严党,加入清流。
郑兆安明白海瑞的意思,可他的想法却非如此。
扎根淤泥,汲取营养,长出荷叶,开出荷花。
这个世界不是二进制,更不是成都,非一即零。
“滚滚长江东逝水~”
郑兆安不想多说,说多错多,反而会被海瑞抓住话语中的漏洞。
不说话,此情此景,那就唱首歌吧。
稚嫩的童音,没有多少沧桑感,反而充满生机。
郑兆安努力模仿,杨洪基老师的粗犷嗓音,想要唱出历史的厚重感。
“你可知,这是谁写的?”
海瑞望着滚滚新安江,再结合此情此景,难得产生共鸣。
然而这份感情刚出现,就被写这首词的人打断。
“东阁大学士杨廷和之子,杨慎。二十三岁状元及第,三十六岁遭廷杖,险些丧命。”
郑兆安脱口而出。
算一算时间,郑兆安心头涌起一股悲伤。
杨慎,卒于嘉靖三十八年七月初六。
端午未至,还有两个月。
明代三大才子之首的杨慎,就要走完大起大落落落落落的一生。
若是有飞机高铁,郑兆安肯定会缠着郑泌昌,赶到云南永昌卫。
然而,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效率,郑兆安长了半岁,都不一定能赶到。
“浪花淘尽英雄~”
郑兆安继续唱道。
“不要唱了,你这是在自毁前程!”
海瑞挥退周围人等,告诫道。
周望等人,在郑兆安要一些空间后,便早早离去。
他要和海瑞说什么,他们不感兴趣。
他们要做的,是设宴庆祝,不醉不归。
成功阻止海瑞炸坝,不用担心乌纱帽不保。
杨慎干了什么,海瑞很清楚。
当年的“大礼议”事件,人头杀得滚滚,永定河都飘满了屁股。
“是非成败转头空~”
郑兆安没有理会海瑞的告诫,而是继续唱下去。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郑兆安气息不稳,咳嗽两声,终于将上阙唱完。
海瑞见阻拦无效,便任由郑兆安将下阕也唱完。
“你可知,我若上疏,你便无缘仕途。”
海瑞待郑兆安唱完,过了良久,整理好情绪后,柔声道。
“你觉得,你是这首歌里的谁?”
郑兆安反问道。
“我一小小知县,算不得什么英雄。”
海瑞叹息一声,他渴望成为英雄。
但朝廷腐败,民不聊生,他做不了英雄。
这首歌里,只有两种人,一个是英雄,一个是渔樵。
海瑞自认为不是英雄,那便是渔樵。
“我辈皆渔樵。”
郑兆安也认下这个身份。
郑兆安不想给他讲得更透彻,没有必要。
“孩子,好好读书,报效朝廷。”
海瑞拍了拍郑兆安的脑袋,鼓励道。
“不,我要好好读书,报效民众!”
郑兆安抬起头,看向满脸沧桑劳累的大明神剑,纠正道。
“啊哈哈哈,好好好,报效民众!”
海瑞笑得很开心。
孟子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孩子,是把圣贤书读到心中去了。
水位下降得很快,毕竟一条江被加速成了十条。
天公作美,连绵阴雨,总算稍作停歇,还放出了蓝天白云。
然而,和大明神剑在一起,没太多的话要谈。
郑兆安担忧海瑞的五大定律,海瑞也不想与郑兆安有过多牵扯。
他已经自报家门,郑泌昌之子。
海瑞只知道,郑泌昌是严党,其他所知不多。
不过,他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可知毁堤淹田?”
郑兆安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就像是大人问了一个超级难题,让他瞬间过载。
海瑞见郑兆安这般表现,转身离去。
他喊来挥退的人员,安排日夜值守,随时汇报情况。
这几日,他一直守在堤上,就是铁打的人,也要被磨成剑了。
将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郑兆安便不用那么着急返回。
可端午汛并未过去,这里需要一个人坐镇。
很快,接替他的人来了。
郑泌昌再三思虑,还是决定把唯唯诺诺的高翰文派过去。
虽然他主抓改稻为桑,而且头茬蚕丝已经上市,改稻为桑已经获得了初步成功。
然而,二茬、三茬才是大头。
只有将之保下来,银子到了嘉靖的口袋里,才能确认改稻为桑的成功。
可以这样说,行百里者半九十,而他们已经将进度拉到了九十九里。
如果说,最后十里最艰难,那么最后一里,决定着事件的成败。
将端午汛控制住,保住桑苗,就是保住二茬、三茬生丝供应。
也没什么可交接的,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
郑兆安没有接受周望等人的接待,坐上马车,晃晃悠悠,返回杭州府。
只是,郑兆安来不及歇脚,回到郑泌昌书房复命。
“伸出手心来!”
郑泌昌手持戒尺,神情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