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甲字号大牢
当紫禁城内的朱由检,正在紧锣密鼓的整顿内庭的时候。
刑部甲字号大牢深处,却出现一幅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景象,原本此地应该是凄惨阴冷、秽气弥漫的阴森场所。
然而此刻,在某一处牢房却是灯火通明,酒香与肉香的气味交织在一起,竟压过了牢狱原有的污浊,弥漫在整个大牢。
“来,陆主事,满饮此杯!”
只见御史吴尚默身着蓝色圆领官服,精神焕发的举杯,朝着陆澄源说道,脸上还带着豪迈的笑意。
陆澄源虽身陷囹圄,精神稍显萎靡,然衣冠尚算整洁。
他面对吴尚默这般热情的行为,苦笑一声后,随即也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吴尚默见状,哈哈大笑,浑不在意。
他本就不是拘于礼法、弱不禁风的寻常文官。
昔日巡按四川之时,恰逢奢崇明叛乱,他提剑上阵,与督抚协力平乱,一同剿抚叛军;
巡按广东时,又面临海盗肆虐,沿海百姓苦不堪言,他也积极组织防御,保境安民。
时常的军旅生涯,早已养成了大块吃肉,大块喝酒的习惯,在文臣之中,堪称一股异流。
正因如此刚直不阿的性情,虽有诸多大功,仕途却多年未得升迁,仍是督察院的一道御史。
所以当左都御史许宗礼,在督察院询问,何人愿往刑部大牢监护要证陆澄源,防止其再遭不测时,吴尚默当即应承下来。
更令同僚目瞪口呆的是,他竟连夜回家,卷了铺盖行囊,径直搬入刑部大牢的值房之中!
等到今天早朝发生的事情传到他耳朵里时,吴尚默当即拍案而起,命人买来上好的酒肉,直奔陆澄源牢房,准备与陆源澄一醉方休,好好畅谈一番。
而这时,就在隔壁的前工部尚书薛凤翔,早就饥肠辘辘,此刻腹中馋虫被勾得翻江倒海。
他身着一身略显破旧的囚衣,头发凌乱的蜷缩在角落里。
想他薛凤翔位极人臣之时,何曾受过这等饥馁之苦?
终是忍耐不住,扶着冰冷的栅栏起身,朝吴尚默这边哀声恳求:
“吴御史,可否…分润些许酒食与老夫?实在是……”
吴尚默闻声,转头嘿嘿一笑,带着几分调侃说道:
“薛老尚书,您就不怕这是你最后一顿断头饭吗?”
“你!”
听到吴尚默这么说,薛凤翔气得怒目而视,他何曾受过如此嘲讽。
但是想到当下的情形,他强忍着心中怒火,颓然的退回角落草铺,背对着那诱人的光景躺下,来个眼不见,心为静。
陆澄源见薛凤翔退去,这才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问道:
“吴御史,陛下当真如此雷厉风行,将魏党一扫而尽?这…实在是令人…”
在他这小小工部主事眼中,尚书那可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想他自己鼓起勇气,拼着身家性命弹劾薛凤翔,在朝廷就引起惊涛骇浪。
如今按照吴尚默所说,天子以雷霆手段扫荡魏党,那该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场面?
陆澄源话音未落,牢房甬道深处,便传来沉重杂沓的脚步声与镣铐啷当都声音。
昏暗灯火下,只见数名刑部衙役,正押着三名形容狼狈的官员进来。
等到看清来人面目,陆澄源惊得瞳孔放大——那三人,赫然就是兵部尚书崔呈秀、吏部尚书周应秋、刑部尚书薛贞!
平日里,这几位曾身着大红仙鹤补服、头戴七梁朝冠的尚书们。
现在他们却全都狼狈不堪,梁冠被打落,身着素白中衣,头发散乱,面容憔悴,被押进相邻的甲字号牢笼之中。
昔日的威风威严,在此时此刻荡然无存。
吴尚默看着陆澄源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神情,举杯笑道:
“陆主事,切莫小看了当今陛下!陛下雷厉风行,在朝会上打得魏党一个措手不及!那魏阉及其心腹爪牙,如今尽数押解在锦衣卫诏狱之内!诏狱早已人满为患!这四位尚书嘛……”
他斜眼看着新关进来的几人,
“身上还牵扯着别的大案,所以暂押在甲字号。至于那乙、丙、丁号牢房,更是塞满了虾兵蟹将,人满为患!”
陆源澄听完吴尚默的话后,在他小小的心灵上,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他本就只是天启五年的进士,虽然知道朝局险恶,也曾看见“东林六君子”、“东林七君子”之祸。
但哪亲自体验过,有朝一日自己竟能与四位当朝尚书同囚一狱?
此情此景,堪称亘古未有之奇遇!
而让人玩味的是,那些押解的衙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将这三位新入狱的尚书及薛凤翔,悉数安置在与陆澄源相邻的牢房之中。
一时间,举报者与被举报者,清算者与被清算者,在这方寸牢笼间,仅隔着一道道冰冷的木栏栅,相对无言。
气氛开始变得愈发微妙起来!
薛凤翔早已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来,面上满是惊惶与疑惑。
原本他还幻想着能平安地走出这刑部大牢,重归那荣华富贵的生活,可怎么形式会发生如此大的转折?
当初在京畿道衙门三司会审时,还意气风发的崔呈秀此刻怎么也深陷牢狱,魏党覆灭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他急忙走到牢门前,大声喊道:
“崔尚书,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发生如此大的事情?”
而崔呈秀听到之后,这位昔日的魏党谋主才缓缓抬起头,失魂落魄的望向薛凤翔。
他嘴角扯出一丝惨淡至极的笑意,声音沙哑低沉:
“吾计不成,非战之罪,乃天意也,汝之奈何?”
薛凤翔听到崔呈秀这么说,顿时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浑身剧震,不可置信地“噔、噔”踉跄跌退两步,终极还是颓废的跌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面如死灰。
“哈哈哈哈——!”
这时只见陆澄源突然站起身来,放声大笑,脸上带着几分快意。
他指着崔呈秀,大声说道:
“崔呈秀!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只是可怜我那王兄,忠贞之士,竟遭尔等小人残害,枉送性命!若王兄泉下有知,当可瞑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