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坊,叶府
夜色深沉,仁寿坊叶府深处一间密室,仅有三人对坐。
烛火摇曳,光影斑驳时,气氛略微显得凝重些。
只见韩爌再也按捺不住,朝主位上的叶向高质问道:
“叶相,今日那份联名奏疏,究竟是何人妄加利用,以致局势发生如此大波折?”
叶向高虽已年迈身体不好,但是对韩爌的失态浑若未见。
他在万历朝独相七载的风浪,眼前局面虽略出乎自己所料,却也不足为惧。
只淡淡瞥了韩爌一眼,声音不骄不躁,带着一丝笑意说道:
“韩兄,你失态了,此局,不正是吾等所谋画的么?”
韩爌被这话一噎,气息一顿,随即强辩道:
“谋是谋,但...但也不是这番景象呀?陛下怎么能如此乾纲独断呢?”
他心里清楚,总不能说自己是看叶向高命不久矣,把希望放在倒魏一事上。
通过自己携“众正盈朝”之势,登临首辅,这正是自己安抚朝局的绝佳机会。
在历史上,韩爌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认为“要犯从严,胁从宽宥”,不欲株连过广,只上报五十余人。
可惜朱由检却不满,在他的示意下大肆株连,最后惩治二百五十八人。
结果便是崇祯一朝,即便崇祯想平息党争,但这这些人的同年门生,后辈子弟岂肯善罢甘休。
最后韩爌也因为“乙巳之变”黯然收场。
叶向高却仿佛没有听到韩爌说的话,目光转向一侧的钱谦益:
“牧斋兄,不知你可...还和陈继儒有联系吗?”
钱谦益捻须沉吟片刻,抬起头面有难色道:
“叶相,陈兄因前番波折,自觉颜面有损,已经闭门谢客,羞见众人。恐不好相邀?”
叶向高闻言,深深看了钱谦益一眼,缓缓道:
“无妨,烦请转告陈兄,老夫别无他求,只望能在离京前,最后面见陛下一面。请其代为通传此意,足矣。”
叶向高深知自己患病多年,只怕时日无多。
原本听闻天启帝身危不豫,想进京探望,但是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初时孙承宗阴差阳错进京,他还尚存疑虑;
但今日之事,则已明证,当今这位少年天子,心思深沉,手段果决,绝非易与之辈!
韩爌与钱谦益闻言,皆面露惊诧,齐齐望向叶向高。
叶向高见此,笑着说道:
“怎的?莫非老夫面上有花不成?”
等到这轻松话语稍解缓和气氛后,叶向高严肃起来,说道:
“二位不必惊疑。老夫请见陛下,正是要替尔等,证实心中猜想。既然尔等尚存顾虑,不敢直面天颜,那便由老夫这行将就木之人,再为清流尽最后一分心力吧!”
韩爌、钱谦益被点破心事,神色顿时尴尬,慌忙拱手道:
“叶相何出此言!我等……”
叶向高笑着摆摆手,阻止住二人辩解道:
“老夫知道尔等一片赤诚报国之心。然此身病痛,自知大限不远。此番觐见,权当老夫为吾辈同道,再行一步险棋罢了!”
“叶相高义!”
“叶相苦心,吾辈感佩,必当铭记!”
两人闻言,立刻躬身行礼,言辞恳切。
彼此间目光交汇一瞬,心照不宣。
事已至此,若还看不透这步步棋局皆在少年天子掌控之中,他们这数十年的宦海浮沉,岂非虚度?
有些事情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但你让他们亲自直面,尤其是面对才刚刚大发雷霆的朱由检,那属实有些顾虑。
此刻既然叶向高愿意挺身而出,自是求之不得。
等到又商谈完一些其他琐事,三人方才散去。
当钱谦益与韩爌驻足在闭门的叶府,月光洒落阶前。
两人对视片刻,竟似心有灵犀般,同时躬身行礼,口中道出一般无二的话语:
“韩公(牧斋兄)!日后同朝辅政,还望多多担待!”
“哈哈哈!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一笑后,随即各自登车,消失在京城的夜色里。
——
皇极门外
次日拂晓,文武百官身着各色官服,头戴乌纱,满怀忐忑地齐聚于宫门外,准备上朝开早会。
但是鼓乐未鸣,城门未开。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准备入朝之时,却见王承恩手捧拂尘,缓步而出,朗声宣谕:
“陛下口谕:今日辍朝!”
此言一出,群臣顿时如炸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
“这……陛下此举,意欲何为啊?”
“是啊,正值朝局震荡,人心惶惶之际,陛下何以辍朝?”
“莫非……”
窃窃私语如潮水般蔓延,毕竟万历朝数十载不朝,朝堂之事皆由内阁与司礼监处理,虽无大乱,却也积弊渐深。
再加上泰昌帝在位仅短短一月,便溘然长逝。
等到天启帝前期尚能勤勉政事,后期也辍朝,导致魏党横行。
当今陛下登基以来,每日早朝从不间断。
此举虽让一些年迈的老臣苦不堪言,毕竟每天凌晨五点就要起床,再加上在风中吹零等候。
但也代表皇帝勤奋,让大明臣民看到中兴有望。
昨日才刚发生如此大的风波,怎料今日却......
都察院左都御史许宗礼当即按捺不住,越众而出,走到王承恩面前,面色凝重,拱手诘问:
“王公公,陛下辍朝,恐寒天下臣民之心?此时朝堂震荡不安,陛下此举究竟何意?还请明示!”
王承恩听到许宗礼竟敢质疑陛下,当下面色一寒,拂尘微扬,大声呵斥道:
“许总宪!你放肆!陛下旨意,岂容臣下妄加置喙?”
许宗礼被当众呵斥,嘴巴微微颤抖,顿时感觉颜面扫地,脸色铁青的僵立当场。
而就在群臣都在观望此事会如何发展时,只见孙承宗快步走到两人身边,温言劝解道:
“许总宪稍安勿躁,陛下或有要务缠身,一时不便视朝。”
随即转向王承恩,态度恳切的问道:
“王公公,陛下素来勤政,今日辍朝必有缘故。可否透漏一二,容臣等为君分忧?”
面对德高望重的孙承宗,也不敢再摆架子,当下急忙缓和态度,微微拱手说道:
“孙阁老,还请见谅,非是奴婢有意刁难。实乃陛下览阅近日案牍,被朝中某些大员道貌岸然、贪渎无耻的行径所震撼!
陛下言道:‘此等伪君子立于朝堂,朕实不知以何面目再临百官!’心中郁结难平,故此心灰意冷,暂辍视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