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薪尽
“胡定坤！又是你！老不死的！你们断了我的根！还要断我的路？！我与你们守山一脉…不死不休！！！”
守坟人凄厉怨毒的尖啸，如同无数根淬毒的冰棱，狠狠扎进药铺粘稠阴冷的空气里。他那佝偻的身影在胡郎中指尖金芒的照射下剧烈扭曲、蒸腾起丝丝缕缕的黑烟，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宽大的破旧长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袍袖翻飞间，露出下面枯瘦肢体上盘踞的、如同活物般蠕动起伏的黑色根须纹路，狰狞可怖。
胡郎中——胡定坤，逆光矗立在破碎的门框中央。灌入的阳光为他破旧的布衫镀上一层刺目的金边，却无法驱散他脸上那山岳般沉重的悲怆与决绝。他精光爆射的眸子死死锁住阴影中沸腾的怨毒，对那不死不休的诅咒置若罔闻。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瘫倒在门边、浑身颤抖、泪眼婆娑的林秀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惜，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
“女娃…”他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却异常清晰地穿透守坟人的尖啸，落在林秀耳中，如同惊雷，“…拿着它！”
话音未落，胡定坤左手托着的那个陈旧药箱猛地向前一送！不是递给林秀，而是如同投掷一块沉重的石碑，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轰然砸落在林秀身前布满灰尘和木屑的地面上！
“砰！”
木箱落地，发出沉闷巨响，激荡起一片呛人的尘埃。箱盖并未锁死，在这剧烈的撞击下猛地弹开！
林秀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昏暗的光线下，药箱内部并非寻常的草药银针。箱底铺着一层暗黄色的陈旧油布，油布之上，静静躺着一截东西！
那东西不过半尺来长，婴儿手臂粗细，通体呈现出一种极其古老、深沉的暗褐色。表面布满虬结盘绕、如同老龙鳞甲般的粗粝纹理，沟壑深邃，仿佛承载着无尽岁月的沧桑。最奇异的，是这截看似枯槁的“木头”内部，竟隐隐透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温润光泽，如同深埋地底的璞玉，在黑暗中执拗地散发着自己的灵性。一股林秀无比熟悉的、源自大地深处的浩瀚与沉凝气息，伴随着一种深切的、近乎枯竭的虚弱感，扑面而来！
树祖的根！而且是远比胡郎中之前给她的粉末更核心、更本源的根脉残骸！
林秀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她瞬间明白了胡定坤的用意——这是信物！是钥匙！更是…守山一脉最后的传承！
“不——！那是我的！我的养料！！！”阴影中的守坟人发出更加癫狂、更加贪婪的咆哮！他看到那截根脉残骸的瞬间，幽绿的眼眸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如同饿狼见到了血肉！他再也顾不得金芒的灼烧，枯爪般的双手猛地抓住那根黑沉沉的木杖，杖首镶嵌的、如同凝固淤血的暗红晶体骤然爆发出浓郁到化不开的黑红色光芒！
“给我——！！！”
守坟人将木杖如同投枪般，朝着药箱的方向狠狠掷出！木杖离手的刹那，杖首暗红晶体光芒大盛，无数条由纯粹黑暗能量凝聚而成的、带着尖锐吸盘的粗壮触手，如同从地狱深渊探出的魔爪，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和浓烈的腐朽死意，铺天盖地般抓向地上的药箱和林秀！所过之处，连灌入的阳光都仿佛被吞噬、扭曲！
胡定坤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燃烧生命、玉石俱焚的决绝！
“孽障！今日，便以我残躯为薪！燃尽你这窃根噬魂的毒瘤！”
他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怒吼！并指如剑的右手猛地收回，狠狠点在自己眉心之上！指尖那点原本凝练的金芒，如同被点燃的油库，轰然爆发！
嗡——！！！
一股远比之前守护林秀时更加磅礴、更加浩瀚、带着大地脉动与山峦意志的金色光焰，如同火山喷发般从胡定坤苍老佝偻的躯体中冲天而起！光焰并非虚幻，而是凝如实质，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流淌着金光的符文在其中生灭流转！一股无法形容的、沉重到令空间都为之凝滞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药铺！
他整个人，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一座燃烧的、即将喷发的金色火山！
胡定坤的身体在金焰中剧烈颤抖，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如同枯槁的树皮，沟壑纵横的脸上瞬间爬满了死灰之色。但他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眸子，却死死锁定着那根激射而来的、缠绕着无数黑暗触手的魔杖，以及杖后阴影中守坟人那张因贪婪和惊怒而扭曲的脸！
“守山！镇魂！封——！！！”
最后一个“封”字，如同九天惊雷炸响！胡定坤并指如剑的右手，携带着那焚尽自身生命精元所化的滔天金焰，对着那根魔杖和其后翻涌的阴影，狠狠一指点出！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根携带着无边死意和贪婪的魔杖，在距离药箱和林秀不足三尺的空中，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壁！
杖首暗红晶体爆发的黑暗触首，与胡定坤指尖喷薄而出的金色光焰，狠狠撞击在一起！
嗤——嗤嗤嗤——！！！
如同亿万根烧红的烙铁同时按进冰水！又像滚烫的岩浆浇入万年玄冰！刺耳到足以撕裂灵魂的湮灭声疯狂响起！
金色与黑暗！生命守护与死亡吞噬！两种截然相反、势同水火的磅礴力量，在狭小的药铺空间内展开了最原始、最惨烈的对冲与湮灭！
金焰所至，黑暗触手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迅速消融、汽化，发出凄厉的哀嚎！黑气翻腾，如同无数垂死挣扎的毒蛇，疯狂反扑，不断侵蚀、污染着那片纯净的金色光域！每一次碰撞湮灭，都爆发出刺目的能量乱流，将药铺内堆积的杂物如同纸片般撕碎、卷飞！墙壁上剥落的墙皮簌簌掉落，露出里面腐朽的砖石！
胡定坤的身体在金焰的包裹下，如同风中的残烛，剧烈地摇晃着。他脸上的死灰之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体内狂暴的力量撑爆！但他点出的那根手指，却如同定海神针般稳定，指尖的金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生命的燃烧而愈发炽烈、纯粹！
“老匹夫！你疯了！你燃尽精血！神魂俱灭！值得吗？！”守坟人惊恐怨毒的咆哮在湮灭的轰鸣中显得无比尖利。他感觉到自己那根本命魔杖的力量正在被那纯粹的金色光焰迅速净化、削弱！杖首的暗红晶体光芒剧烈摇曳，甚至出现了一丝丝细微的裂纹！更让他恐惧的是，胡定坤那燃烧生命换来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正顺着魔杖与他的心神连接，疯狂地反噬而来，灼烧着他那早已与黑暗根须融为一体的灵魂！
“为了这片土…为了这城的人…为了…薪火不灭！”胡定坤的声音在金焰中响起，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撼天动地的平静与坚定。他最后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被眼前景象彻底震撼、泪流满面的林秀，也看了一眼药箱中那截散发着微弱温润光芒的树祖根脉残骸。
那眼神，是托付，是诀别，亦是…解脱。
“走——！！！”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随着这声咆哮，他指尖那如同太阳般燃烧的金焰猛地向内一缩，随即轰然炸开！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如同实质般的金色光柱！那光柱不再是单纯的火焰，而是无数枚流淌着山峦大地意志、闪烁着古老符文的——金色锁链！
这些锁链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跨越湮灭的能量场，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缠绕上那根黑沉魔杖的杖身和杖首暗红晶体！同时，更多的锁链如同金色的闪电，狠狠刺入守坟人藏身的阴影核心！
“不——！！！”守坟人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凄厉惨叫！
金色锁链缠绕上魔杖的瞬间，杖首暗红晶体“咔嚓”一声，裂痕密布！那无数翻腾的黑暗触手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瞬间僵直、溃散！而刺入阴影的金色锁链，则爆发出更加炽烈的净化之光！守坟人佝偻的身影在金光中如同被投入炼狱的恶鬼，疯狂地扭曲、挣扎、蒸腾起浓烈如墨的黑烟！他发出非人的惨嚎，枯爪般的手指徒劳地撕扯着缠绕周身的金色锁链，却如同蚍蜉撼树！
“封！！！”
胡定坤发出最后一声断喝！声音未落，他那燃烧着金焰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的流星，悍然撞入了那片被金色锁链禁锢的、翻腾着浓烈黑烟的阴影之中！
轰——！！！
仿佛一轮小太阳在药铺深处爆开！刺目的金光瞬间吞噬了一切！守坟人凄厉的惨嚎被彻底淹没！狂暴的能量风暴如同失控的绞肉机，将药铺内残存的一切杂物、墙壁、甚至地面都狠狠撕碎、绞烂！
林秀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巨力狠狠撞在身上，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掀飞出去，重重摔在门外冰冷潮湿的巷子地面上！刺目的金光让她瞬间失明，狂暴的气流夹杂着碎石木屑如同冰雹般砸落在她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刺目的光芒和狂暴的能量风暴终于缓缓平息。
巷子里死寂一片。
林秀挣扎着抬起头，耳鸣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的金星。她用力晃了晃头，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
破碎的“仁济”药铺门口，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边缘焦黑的深坑。坑内一片狼藉，泥土、碎石、木屑、以及一些难以辨认的焦黑残骸混合在一起，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土腥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什么东西被彻底烧尽后的灰烬气息。
守坟人…连同他那根邪恶的魔杖…连同那间堆满诡异杂物的药铺…彻底消失了。只留下这个触目惊心的大坑，诉说着刚才那场惨烈到极致的同归于尽。
胡郎中…胡定坤…也消失了。
没有遗骸，没有告别。只有那截半尺长的、暗褐色、布满古老龙鳞般纹理的树祖根脉残骸，静静地躺在坑洞边缘的泥土和瓦砾之中。它表面的温润光泽似乎黯淡了一些，但那股扎根大地、守护生灵的坚韧意志，却更加清晰地传递出来。
林秀挣扎着爬过去，颤抖着伸出手，将那截尚带着余温的根脉残骸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触感混合着残留的暖意，如同胡郎中最后的嘱托，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掌心。
泪水再次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和血污。她死死攥着那截根脉，指甲深深陷入那粗糙古老的纹理之中。
“薪尽…”她干裂的嘴唇无声翕动，吐出两个沉重到极致的字眼。
火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