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高踞主位,意气风发。他擎起金樽,对着下首的司马子如朗声道:“子如兄,此番多亏了你明察秋毫!若非你洞若观火,本王至今还被那婢女蒙在鼓里,险些冤屈了阿惠!”
高欢此言一出,算是彻底为这桩“婢女诬告世子”的案子彻底定了性。
“来人!”高欢大手一挥,声音洪亮,“赐司马尚书——黄金一百三十斤!”
“一百三十斤?!黄金?!”
听到这个数字,高澄猛地抬起头,望向他那便宜老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他实在想不到,高欢出手竟能如此豪横!
听闻这惊人的赏赐,司马子如心头亦是猛地一跳,一丝难以抑制的喜色掠过眼底。
他即刻离席,躬身深施一礼:“大王言重了!世子殿下少有大才,英勇类父,明事理、知轻重。即便没有微臣多事,大王与世子殿下父子情深,血脉相连,些许误会,也必能冰释。”言罢,他抚了抚杂乱的胡须,笑容谦恭。
高欢朗笑一声,随后击掌示意。接着家奴捧上那本由高澄提及、杜询编辑的书册。“子如兄,且看看此物。”高欢眼中精光闪烁。
家奴恭敬地将书册呈至司马子如面前。司马子如依言捧起,凝神细读。片刻之后,他霍然抬头,脸上已尽是震惊之色:“大王!敢问此等治国良策,出自何等高人之手?微臣渴求一见!”
册中所言,若能推行,那盘踞北朝多年的胡汉痼疾,或将迎刃而解!此策之重,关乎国本!
高欢朗声笑道:“子如兄,献策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司马子如闻言,目光迅速扫过席间——除了侍立的婢女,便只有高欢、王妃娄昭君、世子妃元仲华,以及世子高澄。
娄昭君的政治智慧他是知道的,不可能提出这些办法。
若是高欢自创,断不会如此自夸,至于世子妃元仲华,不过稚龄少女……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敢问大王,”司马子如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莫非……是世子殿下?”
高欢含笑颔首,眼中满是赞许。
“恭喜大王!此策精妙绝伦,实乃济世良方!”司马子如立刻转向高澄,由衷赞叹:“世子殿下天纵奇才!此策当为不世佳作!大王,殿下立此大功,理当重赏啊!”
接着司马子如转向高澄“世子殿下大才!此策实乃佳作!大王应嘉奖世子殿下!”
一旁的元仲华虽未能尽解其中深意,但眼见众人如此推崇她的郎君,一双明眸早已是异彩连连。她忍不住悄悄望向身旁的高澄,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衣袖。
高欢笑容更深:“世子献策有功,自当嘉奖。嗯……世子素爱骑射,便赐良驹五十匹!”
高澄心中微哂:骏马虽好,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正暗自嘀咕,却听高欢的话并未停歇:“另赐世子——黄金两百斤!”
“两百斤黄金!”高澄呼吸一窒,握住元仲华的手都紧了一些!
这么多黄金,足够他做很多计划了!
“还有。”高欢的声音沉缓下来,“前日之事,是本王错怪了世子,这补偿,亦不可少。刘桃枝!”
“属下在!”刘桃枝应声出列。
“从今往后,你便追随世子左右,护卫周全,不得有误!”
“诺!”刘桃枝斩钉截铁地领命。
高欢竟是直接将身边的贴身护卫也赐给了他!高澄心头微动,与刘桃枝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了一瞬,随即压下翻涌的思绪,躬身行礼:“儿臣……谢父王厚赐!”
经此重重封赏,宴席间的气氛骤然被推至顶峰,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一派热闹景象。
宴终人散,司马子如在家奴的搀扶下离去,带走了一百三十斤沉甸甸的黄金。唯有高澄,被高欢单独留了下来。
偌大殿堂霎时安静下来。高澄心头略微有些紧张,毕竟穿越而来,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位史册上赫赫有名的渤海王单独相处。
史载高欢“目有精光,长头高颧,齿白如玉,神武明秀,临阵如日月行空”。
此刻烛火映照下,只见他身形伟岸,面容轮廓分明,目光深邃如渊,果然名不虚传。那无形的威压让高澄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然而,当高澄的目光真正与父亲深邃的眼眸碰撞时,一股奇异的宁静感却油然而生。
殿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地上铺开一片银霜。高澄心中蓦地闪过一句千年后的诗句:
“祗今尚有清流月,曾照高王万马过。”
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才能在数千载后,仍有人怀念呢?
“阿惠。”高欢缓缓开口,打破了沉寂。
高澄迅速回神,垂首恭听。
“你之前多次求我,放你去邺城历练,我都未允。”高欢的声音低沉而平缓,“皆因你年纪尚轻,父王担忧你不足以驾驭朝堂风云。”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高澄身上,带着重新审视后的肯定:如今看来……是父王小觑你了。”
“父王准了。明年开春,你便去邺城吧。”
“什……什么?”高澄简直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自己好不容易过上了天天躺平,又是婢女服侍的日子,这就要把自己派去邺城和一堆老头讨论政局了?!
然而,高澄深知绝不能流露出与“原主”截然不同的态度,只得挤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多谢父王!儿臣定不负所望!”
高欢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高澄身上的伤处,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阿惠……父王知道,你心里是怨我的。”
他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疲惫与迟来的歉意,“过去,是父王对你过于严苛了……”
不知是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被触动,还是高欢话语中的情感过于真切,那些被父亲训斥,责罚的场景,竟不受控制地在高澄脑海中浮现。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
这一刻,高澄似乎有些理解了。眼前这位权倾天下的父亲,对儿子寄予的,是远超寻常的厚望。他们之间,是君臣,更是血脉相连的父子。
或许,“原主”看似离经叛道的“开大车”之举,其中也未必没有一丝对这份沉重父爱的、隐秘而叛逆的怨怼吧?高澄心中暗忖。
“以后……父王不会再那般苛责你了。”高欢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像是一个迟来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