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铅云低垂。
这小区本来就年数久,加之楼距过小,这样的天气不开灯屋里几乎一片黑。当下在座几人都沉浸在过度伤怀气氛中,自是无人管开灯这事。
林澈站起来走到门边,按下开关。
白炽灯骤然亮起的刹那,褚慧的指尖猛地掐进沙发扶手。
“褚女士,”林澈仔细观察进门玄关墙上几十张照片,“从这些照片来看,您和您丈夫的关系应该不错,他晚上九点多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开,您不问问他去哪么?”
褚慧几乎没有思考,立刻回答,“我问了,他说有急事,得回趟局里。他这工作平时也没个点,加班更是常有的事,所以我也没细问。”
“如果是工作,为什么周明远怎会一开始不想去,后来又改主意决定去呢?”林澈又问。
陈远山同样意识到不对,就电话这一个问题,褚慧的回答前言不搭后语。
“嫂子,你再仔细想想。”他语气平和,目光却紧盯着褚慧的脸,“只有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才能找到替周哥讨回公道。”
陈远山再次重复问题,“那天,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周哥接到电话后又去哪了?”
褚慧看着他,眼中再次积起泪水,她慢慢抬手捂住脸,声音从手指缝挤出来,“老周没回局里,他……他是去‘原色’了。”
张漾靠近苏晴,“‘原色’是?”
苏晴:“西城区一酒吧,狂哥地盘。”
张漾瞪大眼睛,“这案子怎么还能跟他搅和到一块儿……”
陈远山叹一口气,“之前为什么不说?”
褚慧狼狈抹泪,“老周在海关辛苦一辈子,把这身衣服看的比什么都重。不能临了了,因为去这种地方就给他染上污点。”
她一把抓住陈远山胳膊,声音发抖,“陈处,不,远山兄弟,我家老周是把你当真朋友的,你得帮帮他,不能让他在小河沟翻船。要是这样,他死都闭不上眼啊!”
陈远山抽出两张纸递给褚慧,“嫂子,你先别激动,还有个问题。周哥9号晚上一走就没再回来,10号一整天你跟他联系过么?”
褚慧擦掉眼泪,摇头,“联系过。”
陈远山:“打电话还是发微信,他回复了么?”
“都有,他……没回复。”褚慧道。
陈远山与苏晴互看一眼,苏晴道,“这么长时间联系不到人,你就不怕周处出事,没想过报警吗?”
“我……我……”褚慧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出下一句,“他之前有过几次这样的情况,接了电话匆匆出去,一两天联系不上。每次回来以后我问他,他都说是工作上有保密要求。所以这次我也没多想,以为还和以前一样……”
“我记得周哥在家里有一个笔记本电脑,放在哪了?”陈远山环顾四周,看到周明远平时放笔记本的小桌上空空如也。
从昨天接到噩耗以来,褚慧的精神一直处于极度伤心崩溃的状态,自然没精力关心什么笔记本,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10号上午,有人来家里取走了,说里面有资料,老周开会要用。”
“什么人,你之前见过么,是周哥海关的同事吗?”陈远山问。
“没见过,是个小年轻,”褚慧回想着,“老周单位的人我本来就没见过几个,不认识也正常,我看他穿着海关的衣服,就没多想,把电脑装包里给他了。”
这下好了,周明远的手机还没找到,电脑也丢了,唯一的线索就剩下“原色”酒吧。
褚慧握住陈远山的胳膊,“我知道的都说了,远山兄弟,我家老周他……”
陈远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怕褚慧肩膀,“嫂子,周哥的案子我们一定会全力调查,你要相信组织,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我们并肩作战的战友。”
褚慧抬头,看着照片上周明远穿黑色制服的笑颜。一道闪电裹着闷雷砸下,将他肩头的肩章照得闪亮。
她慢慢放开陈远山,再慢慢点头,“好,好……”
-
一行人从周明远家出来时已是下午,咕咕叫的肚子提醒他们还没吃午饭。
陈远山一咂么嘴,目光锁定小区门口拉面馆,“走吧,拉面。”
林澈拉住要走的陈远山,“陈处,我们不先查小区监控吗?周明远办公室并没有笔记本电脑,说明来取东西的人是假冒海关工作人员。到底是谁,监控肯定拍到了。”
“你在这看见监控了吗?”陈远山问。
林澈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环顾四周,头顶除了杂乱无序的电线,确实一个监控都没有。
“这小区都三十多年了,哪来的监控。去年有一阵老丢电动车,周哥还带头去居委会抗议来着。但人家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到办事的时候就一拖再拖,这不拖到现在也装监控。”陈远山见林澈满脸挫败,破天荒的解释了一下。
“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走吧。”
林澈看着陈远山的背影,对他这种不紧不慢无所谓的态度翻了个大白眼。就这么个破案速度,四十八小时能有初步结论才有鬼呢。
“陈处。”林澈跟上去,“我申请乔装去‘原色’调查。”
陈远山笑了,“你去,你知道‘原色’是什么地方吗你就去。”
林澈义正言辞,“无论是什么,都不是法外之地。暗中调查而已,难道就算发现也不敢怎么样。”
陈远山停下脚步,饶有兴趣的围着林澈转了两圈,“林澈同志呀,我该说你天真还是说你莽呢。如果调查是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们干什么?”
林澈又想翻白眼,陈远山突然转身,他又硬生生憋回去,憋到眼眶通红,陈远山以为他要哭了。
“别来这套,哭也没用。”
“谁哭了!”林澈终于还是翻了个白眼。
“我警告你,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要逞英雄,更不准单独行动。”陈远山指着林澈,“听明白没有?”
林澈不情不愿,“明白。”
-
夜幕降临,街灯次第亮起。
“原色”酒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格外刺眼,血红色的灯光像渗进雨雾里的血。
酒吧门口停着几辆超跑,穿深v紧身裙的女人靠在车门边抽烟,红唇吐出的烟雾混着香水味,飘向路过的每一个男人。
灯红酒绿的装点下,整座城市像一座巨大的赌场,每个人都在押注——有人押上肉体,有人押上灵魂,还有人押上更隐秘的东西。
霓虹之下,深港市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林澈一身黑衣黑帽,在“原色”门口东张西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来喝酒的。
他走到门口看都没看就要往里进,被保安拦住,“先生,请您出示会员卡。”
“会员?我喝个酒还要会员?什么毛病,闪开。”说罢林澈就要硬闯,被另外两个围上来的保安层层围住,“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是会员制酒吧,没有会员卡不能进入。”
林澈还想说什么,就看到里面一闪而过端着酒杯的陈远山,他立刻指着陈远山说,“我朋友在里面,让我进去。”
保安向陈远山确认过是否认识林澈后,这才放行。
见保安走远,陈远山没好气的问,“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吗,谁让你来这的?”
林澈打量着陈远山,他一身皮衣皮裤,脖子上的金链子比手指头还粗,头发特意梳成了大背头,一整个老土暴发户气质。
“我不来,能看着陈处在这潇洒么。”
陈远山一听“陈处”两个字,立马捂住林澈的嘴,把他拉到角落,“说你莽你还真喘上了,我来这干什么你看不出么。倒是你,穿成这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来查案的是吧。”
说罢陈远山脱下自己镶满铆钉的皮衣扔给林澈,“穿上,帽子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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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远山带着林澈往里走,推开厚重木门,扑面而来的是浑浊的烟酒味和震耳欲聋的电子乐。霓虹灯在舞池上方闪烁,映出一张张醉醺醺的脸。
两人穿越人群,来到吧台上坐下。
“两杯杯威士忌,加冰。”陈远山对酒保打了个响指。
林澈倒没在意陈远山点了什么,反正他也不喝。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里的人,凑近陈远山,低声问,“这里的人看起来……”他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没等他说完,陈远山接上,“看起来非富即贵,是吧。”
林澈点头。
“那是因为这是狂哥地盘,一般阿猫阿狗根本进不来。”陈远山道。
赵狂,深港市富二代圈子里无人不知的“狂哥”。
他生来就在钱堆里打滚,家里进出口贸易生意做得大,光东南亚那边一条线普通小公司干一百年也赶不上。赵狂是家里独子,可他对生意毫无兴趣,只喜欢刺激,跑车、游艇、赌局,甚至更危险的东西。
他有一张俊美到近乎邪气的脸,笑起来时眼尾微挑,像是藏着刀。手腕上永远戴着一块古董百达翡丽,据说曾在赌场一夜输掉深港市中心一栋楼,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钱?就是个数字。”这是他总挂在嘴边的话。
表面上看,“原色”只是一家高档酒吧,位于深港市最繁华的滨江大道。但真正懂行的人才知道,这里不卖酒,只卖“快乐”。
酒吧内部装潢极尽奢华,却又处处透着不一样。
吧台是用整块黑曜石打造的,酒柜里陈列的不是名酒,而是各式各样的“收藏品”,从古巴雪茄到顶级帝王绿翡翠,比商场展台丰富的多。
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穿深灰三件套的中年男人是某银行副行长,指间雪茄燃了半寸,“那笔贷款周一就能批复……”他压低嗓音。
对面的矿业老板会意地点头,将一张支票压在烟灰缸底下。
角落里的年轻男人是某经纪公司老板,他轻轻搂上旁边混血女人的腰,两人距离暧昧。
混血女人是某奢侈品集团的亚太总监,她新做的法式指甲轻轻划过年轻男人的胸前,“代言人的费用,就按你说的来吧。”
最热闹的是靠窗的卡座,几个穿着潮牌的年轻人正传阅一部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报关单。
“搞定了。”染银发的少爷咧嘴一笑,“来,哥几个,庆祝咱们又大赚一笔。”
这里的人匆匆而来,满意而归。
在这里,生意从来不是用钱谈的。
他们交易的是权力、秘密,和人心底永不满足的欲望。
有人说,“原色”根本不是酒吧,而是赵狂的“游戏厅”。
只要你有游戏的筹码,就能交换到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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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野的重金属摇滚淹没一切秘密,林澈刚要追问,一道慵懒带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好久不见,陈处。”